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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杀死了“王英俊”? 丨第四维

挪威小林 第四维时空 今天

01

2013年,《新民周刊》记者姜浩峰做了一篇特殊的人物专访,采访了一位自我忏悔的红卫兵,他的母亲在文革时期,因为他的告密,成“现行反革命”被枪毙了。

这位要忏悔的红卫兵,名叫张红兵,连名字也根正苗红,如他自己所言,他像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父亲是安徽蚌埠固镇县卫生科的科长,母亲是固镇县医院门诊部的副主任。

张红兵的全家福,坐着的三个大人,左一是母亲方忠谋,中间是外婆,右边是父亲张月升,张红兵是那个紧紧挨着在父亲右侧的小男孩

1967年,张红兵13岁,原本平静的家庭生活,因为文化大革命的到来而打破,父亲张月升首先成了卫生系统“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被打倒。

他第一次从墙上看到了各式各样批判父亲“罪行”的大字报,也第一次知道自己外公的故事,他的外公是地主、国民党,1951年的时候就作为“地主”被镇压(也就是枪毙,金庸的父亲也是这一年被镇压的)。

这些大字报对张红兵的心理造成冲击,他没想到自己一瞬间就从“革命干部后代”变成了“黑五类”的后代。

因为看到红卫兵写检举信,举报身边人获得表扬,他也有样学样,去买了白纸和毛笔,写了自己的第一张大字报,检举揭发父亲为女儿做花衣裳、买雪花膏,是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作怪。

那时还没有儿子检举父亲的,所以整个大院的人看他的眼光都怪怪的,但张红兵觉得自己很光荣。

两年后,他的父亲张月升做了大大小小批斗会21场,在作了无数检讨后,终于得到“解放”。

没想到母亲方忠谋又在紧接着的“清理阶级队伍”队伍中出事,原因就是他在大字报看到的——方的父亲是地主——方忠谋就被认为是“地主嫌疑分子”,隔离审查。

一年多的时间里,方忠谋都要戴着白袖章在医院路边请罪,还要去挑水、洗厕所、洗瓶子,用这样的基础劳动来“赎”出身不好的罪,直到1969年底,她才被允许回家吃饭。

这些家庭变故,让在青春期缺乏父母教育,学校教育也缺失的少年张红兵的心理越发扭曲和黑暗了。


02

1970年2月13日,刚被组织准许回家吃饭不久的方忠谋与丈夫张月升发生争吵,她认为丈夫张月升因为自己的出身一直压制她,不让她说,因此她说:“以前我是奴隶主义,现在可不行了,你让我上东我上西,你让我打狗我撵鸡。”

于是两个人就激烈的争吵起来,大家都知道愤怒是会让人失去理智,说话就会话赶话,方忠谋不知为何,突然间大脑短路似的冲口而出:“领导人就不该搞个人崇拜,我就是要为刘少奇翻案!”

这可就犯了文革大忌了,要知道当时刘少奇已经被打倒,是被定性的大叛徒、大内奸、大工贼,你要翻案,不是反革命吗?

这时候,在厨房洗碗的张红兵端着一盘洗碗水出来比划着说:“你这是污蔑毛主席,我要砸烂你的狗头。”

也许是被批斗怕了,也许是为了自保,张月升忽然尖声地喊道:“方忠谋,我跟你说,我要跟你这个现行反革命分子划清界线,你有本事就把你刚才放的毒全部写出来,我要去告发你,你这个敌人,我要跟你斗争。”

方忠谋说:“我敢想就敢说敢写敢干,五分钟就给你写出来。”果然坐下就写了一张纸,张月升拿着就出门去了,把监视敌对分子方忠谋的任务交给张红兵和他的姐姐。

张红兵这时候16岁,已经思想严重扭曲,他觉得眼前的已经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敌人,敌人就是要斗争,这样自己的政治表现才经得起考验,他害怕父亲没有真的去检举,于是也写了一封检举信,连同自己红卫兵的胸章放在一起,塞进军代表宿舍的门缝里。


03

就好像拍电影一样,张红兵检举信没送出多久,当晚,他家的家门就被军代表和排长破门而入。

军代表对着他的母亲踹了一脚,她一下子跪在地上,然后大家就像扎粽子一样,把她捆起来,张红兵四十多年后还清晰地记得,他母亲被捆起来时,肩膀的关节咔咔作响。

军管组搜走了方忠谋五六本日记本,又要求在场的每个人都要写检举揭发材料,张月升写了10页纸,张红兵却写了足足21页,他们的末尾都有相同的建议:“枪毙方忠谋!”

1970年4月11日,方忠谋被判定为“现行反革命罪”,枪毙,立刻执行,她行刑的地点是固县“五七闸”旁边的公路拐弯处,此时距离她在家中说要为刘少奇翻案,尚不足两个月。

张红兵去了公审大会,但没去刑场,后来官方通知死者家属去收尸,也没有人去,他们就把方忠谋的尸体随便埋在旁边山芋地的浅沟里。

四十多年后,记者问张红兵,想过举报自己母亲的后果吗?张红兵说,想过了,因为父亲举报回来后,就问母亲:枪毙你不亏吧?你就要埋葬在固镇了。而他自己的亲笔举报信的末尾,也写道:“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方忠谋!枪毙方忠谋!”

我知道我喝父亲这么做,意味着母亲会死亡,但我人性中的善良、美好被彻底地、无可挽回地”格式化“了。——张红兵


04

不厌其烦地把这件近五十年前的人间惨剧写出来,是因为近日发生了一件让我痛心疾首的事。

新浪微博上一ID名为"贵州省省草王英俊”的ID,因为在网上发表了“都大学了还想着给我洗脑”,“我如果不精日,为什么要学日语”的话就被人举报了。

之所以确定他是被人举报的,是因为他是一位小透明,注册的ID没几个人关注,每天的阅读量不足几十。

就因为”精日“两个字,被网络上的举报蛆举报了人肉了,得知他是湖南某高校的学生后,又举报到学校,于是转眼,线上霸凌发展至线下围剿,一些不算激烈的言论,竟成了“辱国罪”,“王英俊”同学被学校取消了“入学资格”。

王英俊是2000年出生的,00后,今年刚满18岁,所谓的“辱国罪”的罪证就是他的那句“爱国是不可能爱国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爱国的”。

稍微熟悉网络文化的人都知道,这句话是脱胎自早前非常热的“窃格瓦拉”的名言,“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


05

这段新闻看得我非常痛苦,真的,超过了很多令人义愤填膺的事件,因为新闻里提到同宿舍的同学居然也有人参与检举揭发王英俊平时的言论,并说他对他们的“爱国言论”冷嘲热讽。

这些热衷于检举揭发身边人的人,其实也才17、8岁吧?都是2000年左右出生的吧,我突然间就无比的难过,比初读张红兵检举揭发自己母亲的报道时还难过,我一直以为只要那批红卫兵死掉了,我们的国家就会迎来海晏河清的新时代。

事实却是,张红兵忏悔了,他说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陷入了痛苦,几十年来从没停止过反思,2013年更是主动站出来,向媒体公开自己的这段经历,就算承受万千网友的唾骂——“你还有脸活到现在,还不到母亲墓前寻死”——都在所不惜,因为他觉得这样的悲剧不应该再重演。

但是8102年了,千禧后们却前赴后继地做起了21世纪的“张红兵”,“想过检举自己母亲的后果吗?”“想过了,我在检举信的末尾写道枪毙方忠谋!”

他们非常高兴,枪毙方忠谋,枪毙方忠谋,枪毙王英俊,枪毙王英俊!


06

因为亲属当时没有人愿意为方忠谋收尸,所以张红兵后来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葬在哪里,后来他在自己的母亲平反后,随便就指了一处无主墓地,作为母亲的坟墓。

他出来接受访问,也是因为想向政府申请,要将母亲的墓地定为“不可移动的文物”,他认为母亲的坟墓符合巴金先生要为“文革”建立博物馆警示后人的设想,“要让大家知道,当时这片土地上,发生过什么。”

家母方忠谋的冤案的历史资料,符合巴老所说的条件,也应该把我对母亲的行为,作为展览内容之一。我就是凶手,让人们看不起我,痛骂我吧,每个人都应该看到它,我应该成为他们的一个反面教材。——张红兵

但是当年的文广局却书面回复他,方忠谋的墓地不符合相关规定,不能认定为“不可移动的文物”,于是他又与政府断断续续地打了几年官司。

其实张红兵的官司是没可能打得赢的,而他所指的墓地,也未必就是他母亲方忠谋的墓地,方忠谋的冤魂如同当年千千万万的受害者一样,早就湮没在神州大地某处山芋地某处浅水沟中了。

而且,文革博物馆从单从没建起来过,隐隐还有重临之势,神州大地有那么多千禧后“张红兵”,那么多山芋地和浅水沟,我们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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